隔了好久我才好不容易提起勁寫打工的事,因為不算什麼開心的事情,前面的煎熬掙扎期也很久,根本不想面對。

這是我從三月下旬開始打工的居酒屋的名字,在北新地,從大阪梅田站走十分鐘的距離。北新地這地方從以前就是個燈紅酒綠的地方,酒家(キャバクラ)、小酒館(スナック)林立,滿街是尋歡客,現在似乎因為不景氣而逐漸沒落,但每天下班都還是可以看到酒店小姐、媽媽桑穿著華麗洋裝或和服,在街頭攬客、送客。巷弄裡還有幾家陰陰暗暗看起來很詭異的小不動產公司,聽說其實就是黑道組織。感覺自己真的踏入一個不得了的異世界。

不過我工作的地方是個很普通的居酒屋(說是普通,聽說店面的房東是黑道,隔壁也是黑道會社,店長長的也像黑道),客人主要是附近的上班族,中午也有營業,一樓和三樓是我們家的,店長和老婆經營了十年左右,招牌是炭烤,當令的魚貝類、蔬菜、肉類供客人選擇,廚房烤好後再上菜,也有一般居酒屋常看到的快炒、沙拉等菜色。

主要掌廚的是店長,一樓和三樓各有一個副手廚師吉野先生和城先生,外場打工的一樓是我和陳同學,三樓是王同學,她們都是中國人。這家店的打工一直以來都是以中國人為主,可能留學生比較吃苦耐勞吧,這種工作大概日本人不太會來做。店長老婆主要在三樓忙外場,另外還有一個日本大姐植田小姐偶爾會來插花幫忙外場。內場還有兩三個打工的日本大叔和小弟,負責洗碗或做簡單的擺盤。

我們外場的工作主要就是招待客人、點餐、做酒、送餐。工作時間從晚上六點~十一點,附晚餐(看店長或廚師心情準備,或是當天快過期、過剩的食材,不過幾乎都很好吃)。店裡燒酒聽說有一百多種,有的名字連日本人都唸不出來,所以剛開始聽點單真的是件心驚膽戰的事情。時間久了常出的就那幾種,也就沒那麼困難了。最怕就是客人問我:這種酒味道如何?老娘如果有本錢可以品嘗各地燒酒的話,還要來這裡打工嗎?不時還要樓上樓下跑送菜、拿備品,忙起來真的會要人命,覺得腳都抬不動了,我想這應該會瘦吧,但晚餐都要等到點餐減少比較不忙的時候才放飯,平均都九點多才吃晚餐,我看應該正負抵銷了吧......

我的工作都是陳同學教我的,大至點餐,小至關門前收拾各項細軟,阿里阿雜瑣碎事情超多,老娘這方面又不太靈光加上笨手笨腳,常常被陳同學唸,剛開始一兩個月店長還沒有說什麼,就算有什麼出錯的,也是叫陳同學跟我說,但兩個月之後店長大人應該開始不耐煩了,覺得怎麼還沒上手,怎麼動作這麼慢,怎麼還是錯誤百出,跟我講話都很不耐煩的樣子,一直找我毛病挑,再加上他本來講話就滿口流氓用語,那段時間真的超難熬,陳同學又一直恐嚇我再不趕快熟練不行,動作太慢不行,吃飯吃太慢不行,不注意聽他們命令不行,搞得我每天吃完晚餐就開始胃脹氣,每天都被陳同學挑毛病威脅弄到很想翻臉。

不過我犯過的錯真的不少。客人點完餐以後應該要說:以上でよろしいですか?(不知道怎麼直譯,反正就是點單以上為止OK了嗎?的尊敬用語)我在慌亂之下居然口不擇言的說:それだけですか?(只有這樣而已嗎?)客人聽了:蛤?!店長老婆在後面已經笑翻了。把杯子打破、把菜掉在地上、聽錯點單、送錯菜、寫錯單這都已經是雞毛蒜皮的小錯了,我還有過把A桌的錢算給B桌的客人結帳,把剛開的一公升燒酒整個揮倒摔碎一地,頓時之間整個居酒屋都是濃郁的燒酒香OTL

不過某天之後突然間一切都變順了,不再老是因為出錯被唸(或者是說,出錯沒有被發現),我和陳同學經過痛苦(至少我覺得很痛苦)的磨合期,她也不再老是碎唸威脅我了,上班無聊的時候我們常一直聊天。陳同學其實是個體貼善良的好人,我打破杯子會先關心我有沒有受傷,好意提醒我店長他們的地雷,但表達方式就真的很中國人,口氣又直接又質疑,聽了真的很抓狂。但現在她似乎把我當不錯的朋友,會常說她生活或學校的事,也會問我台灣的事情。但我之前的陰影揮之不去,可以跟妳當好同事,但要當好朋友我想很難。

其他員工大概都習慣中國孩子了,聽不懂或做錯事情都很寬容、一笑置之,有時候還會反過來安慰我她們也犯過同樣的錯。但我還是很怕店長。動不動就愛生氣,做錯事情會用髒話罵(無論是我或其他廚師等人),客人太少、點的東西太少太便宜也會不高興,根本摸不清楚他的脾氣,所以我到現在看到他還是能閃遠就閃遠點。整家店只有從開始就跟著店長學著做的陳同學不怕店長,她自有一套看店長臉色應對的竅門,雖然她一直很好心的要教我,但我想我對店長是生理性排斥,這只能治標不能治本。不過店長在我打碎燒酒隔天就因為肝臟出問題住院了(跟我闖禍無關喔,是他自己喝酒喝到痛風肝病),出院之後也一直待在工作比較輕鬆的三樓,一樓就讓吉野先生主廚,城先生當副手,吉野先生本來就幽默又大而化之很好相處,城先生只要不去妨礙到他工作也不會擺臉色,偶爾也會說個笑,我樂得輕鬆,巴不得店長永遠都留在三樓不要下來.........

在店裡觀察客人其實是件有趣的事情。有的客人聽到我們說中文,會問我們哪裡來,用幾句破中文跟我們對話,或是說很喜歡台灣台灣很好玩之類的,商社對台對中貿易真的很多的樣子,除了有的人會說幾句,聽他們在討論公事也常提到中國和台灣。聚餐裡面很容易就可以觀察得出來誰是裡面地位最小的,因為那個人總會繃緊神經,注意前輩上司酒喝完了要不要加點,或是忙著幫大家點餐。就連女生也常都是嗲聲嗲氣的幫主管點餐點酒,好像陪酒小姐,感覺很糟。店裡還常會有客人帶酒店小姐來,來這裡吃完晚餐,接著就會到小姐的店裡去消費吧。陳同學都會偷偷告訴我,跟某小姐來的三個男人之中,那小姐最喜歡哪一個XD媽媽桑也會來,這種就超恐怖的,弄髒了她們上百萬圓的和服要你吃不完兜著走。另外還有幾個店長的朋友常客,已經熟到知道他們來都喝什麼酒,其中一個大叔已經熟到郭ちゃん郭ちゃん的叫我,有天要走之前還要塞小費給陳同學讓我們兩個分,可惜被陳同學退回去了(遠目)

很瞎的奧客也不少。這些日本上班族真的喝了酒就性情大變吧,吵的要死就算了,把吃完的杯碗放在隔壁桌上,很不客氣的把人呼來喚去,把我們叫過去又自顧自的聊天忘了叫我們要幹嘛,有的就直接趴下來睡,昨天還有人把廁所吐的亂七八糟,我剛去工作的時候還有色老頭對我毛手毛腳。而且大家抽煙真的都抽的好兇。但我好像一上班就可以解離開來,跟以前當社工的時候一樣,可以假笑應對棘手的個案,我現在也可以好像聞不到一樣,在二手菸的空氣裡安然自得。大概把我過去十年份的二手菸都吸進去了吧。

雖然有這些鳥事鳥氣,但幹過社工的磨練不是假的。這些可以道歉了事、不用把別人人生背在身上的事情,就只是"工作"。出了錯只要不停道歉就好了,連解釋都不用解釋(應該說,沒有人要聽妳解釋,越解釋只會越黑),算錯錢送錯餐也不會有人因此就受傷或生活失衡。心理負擔,真的輕鬆很多,而且工作和生活真的可以切割開來。

工作氣氛好多了,可以跟人類保持接觸,而且在那環境待久了日文真的會比較熟練,還有薪水可以拿。但我還是常常提不起勁,期待放假,沒有事情做就想提早下班。我想,我只是想家而已吧。而且那個燈紅酒綠的街道,華麗的身影、鶯聲燕語、醉言醉雨,總是漂著寂寞空虛的氣息,在那地方待久了,覺得那空虛寂寞都要跟著香菸的煙霧滲進身體,揮之不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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