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年－阿暉的日本murmur

去年的10/5我一個人來到這個城市落腳。來之前其實沒有想太多，只想要放下不斷照顧人的工作、忘記自己聲音的生活，到一個新的地方，一個自己曾經嚮往的國家，逼自己過獨立的生活，為自己而生活，練習和自己獨處。然後，等著看未來有什麼樣的展開。

當時其實不太具體清楚自己到底要什麼，到底能做到什麼，只想著至少在這裡生活一年，然後在這一年之間重新思考自己的未來。

然後，一年就這樣一下就過去了。

今年的10/5我在學校幫短期生說明會當翻譯，說中文的短期生裡沒有中國人，全都是來打工度假的台灣人。那條我曾經引頸盼望，但最後沒有選擇的路。兩天之後，幫本科生(留學簽證的學生)說明會翻譯。一年之後，我變成這些中國孩子們口中的學姐；一年之後，晚上拖著疲憊的步伐回家，還熱烈的回答隔壁剛搬來的台灣女生種種生活問題。

一年前我也跟他們一樣惶惶惑惑，忙著落腳，忙著辦登錄證、開戶、手機，試著融入這個社會的步調，而且沒有什麼學姐學長可以告訴我這些瑣瑣碎碎。到學校去跟年輕的中國孩子們談不來，每天把自己封閉在小說裡，遠觀著孩子們用我不熟悉的中文嘈嘈雜雜。回到家裡安靜的可怖，聽到門外熟悉的台灣腔中文，不斷的掙扎要不要出去跟她們攀談。

一年之間，大概沒有停止過煩惱。我的個性大概很難做到某翰跟我說的：人生有時候就是需要停下來休息一下。嚴格來說，生活算是停下來了，勉強可以養活自己，但對家裡沒有任何貢獻，而且不斷在消耗之前工作存下來的老本，然後，當一個學生，不知道茫茫未來在哪裡。已經過三個月了、只剩半年了，接下來要做什麼、我必須做決定...。在上課唸書的過程中，重新發現自己對學習和語言的熱情，助人工作、人的情緒心理曾是我感興趣的也擅長的，但不知道是工作磨損過了頭，還是語學才是本心真正嚮往的，我對社工、心理之類領域的驅力已經幾乎消失殆盡。

為什麼會變成這樣，我還沒有找到答案。我原本想利用在異國的這段時間，跟自己的過往相距遙遠的位置，好好整理這六年三個月的工作歷程，但我終究還是沒有力氣回頭一一撿拾釐清那一路的糾葛重擔。

耽溺於當下，屬於"自己"的需要，屬於"自己"的生活。

但其實跟自己相處，決定自己的未來，才是最困難的事情。尤其我又不擅長做決定。害怕失敗和受傷。

所以我不斷的衡量、比較、煩惱，問別人的意見，不斷的翻轉改變自己的決定。

一年不夠，想留下來繼續學習，是半年後心底篤定的答案。但到底接下來要唸什麼，對未來能有什麼幫助，未來想走到哪裡去，卻是我到現在都還在惶惑不安的。尤其我軟弱的意志力，常輕易的因為別人的一句話、一個問題，就對自己的決定產生質疑。

說到底，因為這些旁人的反應和問題，都只是一語道破了自己心底的猶豫和捫心自問。所以我才這麼容易被動搖。

雖然不管做什麼決定，我應該都不會後悔，因為不管走什麼路，我想老天爺都有他的用意。

就好像我一開始很不甘心為什麼住到這麼遠的地方來，跟原本認識的同學都不在一起，而且還很花交通費。可是，如果不是住到新大阪來，我就不會到梅田的郵局打工，就不會認識現在對我來說很重要的朋友，就不會到這麼多外國人不會想到的地方玩耍、喝酒，就沒有人可以一起暢談樂團和生活，就不會到現在工作的居酒屋打工了。後來在學校雖然還是有交到朋友，但真的談得來的也就一兩個，而且一個一個都離我而去(淚)。有一天猛然驚覺：如果沒去郵局打工，我就幾乎算是沒有朋友了(驚)。

回顧這一年，其實有點恍恍惚惚，好像發生了太多的事情，又好像平緩的什麼都沒有發生。跟以前助人工作，處理了上百個人的問題、聽了上百個故事、背負著上百個人生的重擔，和那濃稠的時空密度比起來，現在的生活和緩單純得太多。但仔細想想，在日本每天用日文交談、思考、學習，逼自己像個日本人生活，想像著未來在這裡落腳生活，對我這一路生涯來說，真的是個太唐突巨大的轉變。

曾經覺得自己不可能適應異國生活的。曾經覺得社工就是一生的工作。曾經雖然並不太喜歡台灣這個環境，但覺得這就是我得一輩子老死的地方。

對個性不喜歡變動挑戰的我來說，這麼做真的是蠻勇敢的。

一年過去，其實自己看自己，並不太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變，變得更勇敢了，還是變得更膽怯了，變得更積極了，還是變得更懶散了。還是常常拿自己的軟弱、自尋苦惱很沒轍，也大概還是沒找到跟自己安然相處的辦法。但是我喜歡為了自己的未來而煩惱而努力的日子。即使不是未來目標這種大哉問的問題，即使只是每天的柴米油鹽，或是煩惱電鍋燒掉、下禮拜便當要做什麼菜這種生活瑣事，都有種腳踏實地，重新找回自己的感覺。

而且真的很喜歡語言學習。雖然我的生活圈無聊單純到即使翹課也不知道可以做些什麼，但不只是因為這個，而是因為上課、唸書都好有趣，所以我才每天不遲到不缺席的到學校去，然後在打工之前留在學校唸書。而且自己的斤兩真的只有自己知道，即使留學考試、能力測驗分數再高，越學就越多不知道的單字、文法、慣用語不斷洶湧而出，越學才越發現擋在眼前的牆壁有多高。

也許是我太自以為是了，一個外國人怎麼可能跟日本人一樣聽話說話，也許我該守個外國人的本分就好。但就是會忍不住貪心的希望自己可以完全消滅語言的障礙。

跟老師、某人靜下心來長談，重新整理自己來這裡的初衷，對未來生活的想望，總算是下了某個程度的決心，要迎接下個全新生活的開始。彷彿要把過去的年輕歲月全部從頭來過，當個學生，出社會，找工作，從菜鳥來過。但這些充其量都只是沒有形體的假設想像，也沒辦法理直氣壯的保證具體的未來。所以我還是很容易被"妳應該"、"難道不能"、"為什麼不這樣"、"妳會後悔"這些話打倒在地，跟老杯老木不完全燃燒的戰鬥後暗自無聲的流淚。

我期盼那一天的到來。那一天我可以恍然大悟的把這一切經歷的來龍去脈都連結起來，發現這些經歷都是有老天爺的用意，這些煩惱掙扎都不是白費，所有的路都導向那一個珍貴無法取代的結果。